青銅爐鼎,佛幡冷香,錦簾之外天地肅寒,簾內暖意氤氳,花影浮動。
“謝謝妹妹——”指尖相觸,僧人靜了一瞬,隨即緩緩撫了撫趙映雪手中那一捧凄迷的紅,又輕輕握上了她的手腕。
“累妹妹至此,我一直十分愧疚...這串玉珠國師言及是西域進獻之物,傳有釋頑疾沉疴之效,我日前供奉佛前,誦經祝禱...”
他無神的雙眼凝視著前方,慢慢取下腕間一串佛珠,m0索著套上了趙映雪的手腕。
“我佛慈悲...愿我佛能護佑妹妹新歲無憂,趨吉避兇,隨心如意。”
“啊?”趙映雪吃了一驚,腕間十數枚玉珠淡紅渾圓,通透柔和,觸手生溫,觀之不見一絲瑕疵裂綹,在燈燭下熠熠發光。
她自富貴窩里長大,湊眼看去,自然曉得這殷紅如血的玉珠價值不凡,極其罕見,不由驚嘆,“這佛珠...你是要送給我么?”
“自然。”僧人微微一笑,“我本想送你一件像樣的禮物,思來想去也沒什么能拿出手,這珠子你若是不嫌棄,便戴著玩。”
聽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,漫不經心,趙映雪卻是重重一蹙眉,褪下了珠串便要重新給他戴好。
“那不行!傳聞血玉能夠通靈驅邪,舅爺爺留給你護身之物,我怎好奪去?”
“哪就有這樣珍奇了,不過是一介Si物,沾得來多少靈氣?”
僧人薄薄一哂,推開了她的手,似有些許悵然,聲音漸低,“我如今這個樣子,若是沒有妹妹,可就活不成了。”
“不知不覺,這就過年了...種種承情,而我也確實沒別的東西可送給妹妹,代達謝忱的。”
他長睫低垂,遮住了眸中一潭難解的深黑,那無情無yu、世間難尋的一張臉在燭火映照下卻覆著幾分淡淡的寂寥落寞...
“...”趙映雪眸光驀然一跳,一顆心猛地像被灼了一下,這人雙目失明,在這么長久的黑暗之中,再也無法分辨白天黑夜...
對于時間許是都沒有了清晰的概念,不知日夜對他來說是有多么漫長?
燈影輕躍,明光熒熒,她一時怔忡,幾番張嘴,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從何反駁。
那一年,清河城年少的首富趙老爺夫婦,還不過都只是一介孤兒,俱無父無母,身無旁物。
但倆人敢想敢做,勤勞肯g,十幾歲一成了親便一同從一個小鋪子做起,攜手打拼,從不認命。
趙映雪的兄長來得便極其不是時候,鋪子的生計堪堪起了個頭,家中既沒有長輩幫襯,也沒有余裕多請婢nV嬤嬤。
加上趙夫人巾幗須眉,并不甘圈于內宅養兒育nV,初為人父母的夫妻二人又都正是年少,為了養這小孩兒不免三天兩頭地吵。
巧了的是,趙夫人一位心灰意冷出了家的遠房表舅,正好云游至清河,順帶來看望外甥nV。
也不知這表舅是瞧見了趙映雪的兄長哭得可憐,又抑或是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天生獨俱慧根,佛緣頗深,竟說要將小孩兒帶走。
趙家夫妻一聽,哪管得什么佛不佛的,只覺得還有這等好事?
自家舅舅竟愿意幫忙照顧小孩兒...自然是欣喜若狂,無有不可,也不管這舅舅是不是拐子,二話不說就將兒子打包送了出去。
二人從此無子一身輕,將心血JiNg力都用在了鋪子上,幾年下來,鋪子越開越多,生意越做越大,漸漸連清河城都被改了姓。
趙映雪便趕上了這等好時候。
她一出生,這對不靠譜的爹娘再度為人父母,抱著懷里嬌滴滴的雪娃娃共享天l,終于想起,不對...自家好像還有一個兒子?
倆人急急忙忙入京尋去,已然在白馬寺受戒的小和尚玄渡冷冷淡淡,雙手合十念佛,口稱施主有禮...
簡直是晴天霹靂,傻了眼的夫妻二人自然是悔之晚矣!
夫妻倆人唯有Si纏著身居白馬寺主持方丈的表舅日夜嚎哭,涕淚交加,只求自家兒子速速還俗。
哪料得人小主意大的玄渡,不過區區幾歲的人兒已鍛造了一副冷y心腸,即便是面對爹娘痛哭舅公勸告,他都決意一心向佛。
趙家夫妻賴著怎樣都不肯走,白馬寺深受其擾,表舅無奈之下便應承待玄渡rEn,及冠之后會再勸他思量決定還俗與否一事。
夫婦二人也沒了法子,只得在京中置產買屋,時不時入京看一眼兒子,恨不能將過去幾年里缺失的一切都給Ai子彌補齊全。
只可惜,玄渡也從來不領情就是了。
香爐里的香靜靜滅了,一縷殘煙從銅香爐中裊裊升起。
趙映雪眼圈漸漸Sh熱,緊握玉珠許久說不出話,半響才小聲道,“都是自家人,哥哥何必客氣?而且我也沒幫上什么忙...”
“哥哥不嫌我叨擾清修就好了...謝謝哥哥,珠子很好看。”
她當下也不推拒了,將案幾推到一旁,手腕往他跟前湊去,大方笑道,“有勞高僧開光啦,能不能延年益壽就靠這回了!”
皓腕紅玉相映,美得耀目,玄渡嘴角慢慢牽起,也笑了笑,“延什么年壽,我是從來不信的,只盼能護妹妹幾分罷了。”
就是要她這么全心全意地看著我,就是要她對我永遠這樣溫存照顧。
黑如點漆的瞳仁中仿佛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,他嘴角噙笑,心魔叢生,m0索著拿住了她的手,指尖在她腕間輕柔摩挲。